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

預支著生命的盈餘

散漫的雨,自由的雨,詩和夢的雨,又在窗外降臨。散漫的心緒就這樣無序,自由的感覺就這樣美麗,詩的嗅覺就這樣沾了香香的泥土與葉汁的味兒;而夢的羽毛原來是這樣的:纖細而柔韌,看見了摸到了,口中念著,卻倏地去得沒了蹤影。我對羽毛的感知不是來自於飛鳥家禽,而是從的雨的形體中濾來的,尤其在這獨自品煙啜酒的時辰,尤其在這深淺都可入心的夜裏。

雨的感覺,像恢恢萬象不經意的一抖便有了神經與意識的感應,像一張被歷代文人的筆劃結成的網,土石林木,人與房舍刹那便被罩於其中,時間濕了,空間濕了,節奏也濕了,倚在窗上或蜷於床榻的聆聽也是濕漉漉的。於是,在它的觸角或癢或疼或喜或悲的撩撥下,旅人有了鄉愁,戀者有了幽怨,孤者有了惆悵,老者有了回憶,只有孩子和鳥,睜著亮亮的眼睛,或驚或喜,都化在密密的一簾雨音裏。雨的觸角,不正是心上那根敏感多愁的末梢?

雨是古典情趣中的詩詞,平平仄仄的人生,全在它的音韻裏修煉著高雅與樸素的意境。所謂詩經的一滴雨,絲弦上的淚珠,青衫長袖揮不去的歎息,不正是詩的嬗變麼?唐詩裏的芭蕉,瀟瀟又瀟瀟到了現在,我們的視聽怎可失聰?最絕的是夜雨,是巴山的秋池旁邊一座孤獨的房子,這屋子是問訊歸期的船兒,載著千般思戀,也馳到了現在,於是,“巴山夜雨”就成了文化的一種詩意呈現,我們仍唱著,用心靈傳遞著。宋詞的長短,是雨的長短,歷史與生命的長短,也延伸到了現在的書架上,純天然的品性與純粹的閱讀,使我們一次次扮演雨扣廊簷的角色,然後走過長長的雨巷,彷徨在丁香芬芳的愁緒裏。雨的詩詞,使古典的意趣永遠莊重,使浮華世界有了優雅的視聽、精緻的生命。

在鄉下的時候,常在雨的輕撫重擊中體會肌膚與自然造化真切的碰撞,在泥濘中小心翼翼地挪動,泥水與腳心親切的膠著使身心曼妙無邊。桃花雨裏總有蓑衣斗笠和一條壯健的耕牛的,翠竹雨裏總有一座茅屋和一面酒幌的,還有七月雨,總有狂風輔佐的壯觀和坐在門口的一個老人,杏花雨裏總有清明的一絲憂鬱和一支短笛的,菊花雨呢,九月的菊花雨呢?該有一懷清淡的藥香和登高者黑黑的剪影,為重陽定格;只是中秋的雨來得似乎不是時候,讓團圓的心緒大打折扣,可我以為以雨代替圓月,卻也有一番不易悟出的意義:人生的圓滿有幾何?中秋原本也只是人們夢想的一個圓滿,那最多也只是一個夢啊!那好,那就用雨來修葺這個日子,用雨來洗滌羈旅的風塵,以雨來完成凡夫俗子們在此刻湧上心頭的詩一般的構思。海德格爾不是要人詩意地棲居於大地麼?雨,尤其是鄉下的雨,不正是我們詩意的生命最妥帖的意象麼?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